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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論述的“彈性”以及表達的“迂回” ——關于洪子誠先生的學術品格
來源:《南方文壇》 | 陳平原  2024年09月24日10:27

多年前我曾質疑大學教授63歲退休的統一規定,說人文學者訓練時間長、成熟年限晚,應該比理工科教授多工作三五年。大家都覺得這是在說笑話,因當今中國大學校長絕大多數理工科出身,他們不會同意這么做的。記得北京大學原校長許智宏先生曾問我,你們文科教授老說63歲退休太早了,你跟我說實話,60歲以后還能有真正意義上的專業創新嗎?我的回答很干脆:“正當時。”此前因教學任務及油鹽醬醋,著述多受牽制,如今知識積累豐富,且擺脫內外各種束縛,可以從容發揮。我舉的例子是北京大學中文系的錢理群與洪子誠,兩位先生都是退休后的學術成果在質與量兩方面都大為提升。另外,老錢再三說,洪老師2002年的循例退休(現在北京大學也改了,文科教授可延后退休),對北京大學中文系,尤其是中國當代文學學科是巨大的損失。但換一個角度,對洪老師個人來說,此舉使其得以集中精力,勤奮著述,收獲無數粉絲,可謂因禍得福。一個教授,退休22年,仍有如此學術影響力,實在是個奇跡。

八年前,暨南大學召開“文學評論與20世紀中國文學史生成”研討會,說是要聚焦“粵派批評”,邀我參加,我謝絕了。洪子誠、溫儒敏、黃子平不曉得這是“鴻門宴”,參加會議并被要求就此話題表態。《羊城晚報》迅速統合成一個有關“粵派批評”的專版,這就是2016年6月5日見報的《“粵派批評”一說成立嗎?》。報道稱,對于“粵派批評”這個概念,贊成的有廣州的蔣述卓、賀仲明等,反對的是北京的洪子誠、楊匡漢等。定調的主旨文章乃陳劍暉的《粵派批評已是一個客觀的存在》。據說該版第一時間得到了上級主管領導的批示,從而正式吹響“粵派批評”大討論的集結號。隨后,《羊城晚報》再接再厲,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又組織了20多個版面討論“粵派批評”,吸引劉斯奮、黃樹森、蔣述卓、林崗、謝有順、李鳳亮等諸多名家參加討論。

我因遠離風暴中心,屬于后知后覺。今年一月,我回老家潮州,給潮汕三市及相關大學贈送新出版的24卷《陳平原文集》,座談會上,韓山師范學院副校長黃景忠舊事重提,說潮汕人適合做文學史家,而不是文學批評家,舉的例子是洪老師和我。理由是有修養、善讀書、性格溫和、深耕細作,但膽子小,上窮碧落下黃泉,把相關材料都讀完了才下判斷,那時黃花菜已經涼了。這種性格,適合當青燈黃卷的史學家,而無法出任登高一呼應者云集的革命家——不管是政治革命還是文學革命。

這讓我想起“中國作家網”轉載“謝有順說小說”(微信公眾號)2018年2月27日的《關于“粵派批評”的三個感想》,其中提及:“粵派批評中,非常顯著的是文學史家集中,如果按籍貫和工作地算,洪子誠、溫儒敏、楊義、陳平原、陳思和、黃修己、饒芃子等人,都和‘粵’字有關,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書寫的半壁江山都和廣東有關。”文學史家重歷史、重資料、重實證,“這種務實,是廣東人的一大優點”。筆鋒一轉,謝文稱:“為什么這些年廣東提不出大的理論,沒有大的理論構想,領不了思想風潮,甚至從來沒有想要引領理論和批評發展趨勢的氣魄?我認為,它跟廣東過分重視‘實學’,缺一點‘虛學’的氣度和情懷大有關系。”

還有近期“花城”公眾號推送的《新南方寫作,去到比南方更“南”的地方》,說的是2023年8月21日“新南方寫作:流動性與未來性”文學交流活動在廣州花城文學院舉行,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蔣述卓首先發言:“在文學史上整理和回顧粵派文學批評的譜系,我們會看到陳平原、溫儒敏、洪子誠、楊義等人的名字,甚至可以追溯到梁啟超、黃遵憲等人。如今《粵派評論叢書》已經出版了32種,接下來還會有新的作品出現。”

洪老師屬不屬于“粵派批評”,以及史家是否因過分崇尚“實學”而壓抑“大理論”的生長,這些留待專業人士評說,我只覺得自己有義務,談談我心目中作為文學/史家的洪老師。為什么要加一撇,變成“文學”與“史家”呢?中間這一撇,其實大有深意,凸顯的不是研究“文學史”的專家,而是以“文學”為研究對象的“史家”。為何如此立論,請參閱梁啟超的《新史學》以及顧頡剛的《當代中國史學》。在我看來,洪老師的基本立場、研究方法,以及評判標準,屬于廣義的史學,而非文學。當然,前面那個“文學”也是很有意義的,使得其與一般的史學家拉開了距離,這里不僅指研究對象,更包括生活態度與思維方式。是史家,但帶有文學家的趣味與眼光,具體體現在對文字的敏感,對作家作品的體貼,還有就是多疑、敏銳、猶豫、不確定,謝絕板上釘釘,更傾向于自我反省,堅持論述的“彈性”以及表達的“迂回”。

有件陳年往事值得一說。1990年4月20日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座談剛出版的《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第一卷,錄音整理稿經各位審定,以《小說史體例與小說史研究——〈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討論紀要》為題刊出,后收入我的《中國現代小說的起點——清末民初小說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2010)。對這篇紀要的解讀,請參閱我的《敘事模式與文學進程——關于〈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及其他》(《文藝爭鳴》2021年第1期)。其中洪子誠老師的發言,表揚的話就不引了,就說批評的:

……總的來說,這本書“論”的成分大,“史”的性質弱。

另外,有必要研究類型與個性的關系。陳平原善于抓類型,很精彩。但文學現象有許多例外,有其豐富性和生動性。文學作為一種人的精神現象,有時候不能完全用類型來歸納把握。當然,每種文學史都有其局限性,都只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有些大作家的獨特創造,可能會被消解在這種類型分析中,這未免可惜。

那時候我們正在嚴家炎、錢理群的主持下,從事集體項目《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大家最為關心的是文學史到底該怎么寫。可惜這套大書半途而廢,只刊行了六卷理論資料集,還有我撰寫的屬于探路的第一卷。洪老師的評議中,蘊含著他對文學史體例的思考,尤其是“文學現象有許多例外,有其豐富性和生動性”,這句話很有哲理性,引起我諸多思考,在日后的研究中,部分得到糾正與落實。

洪子誠老師之所以越來越受學界(尤其年輕一輩)的推崇,既緣于時代,也緣于學院化大潮。可以說,洪老師的表達方式不適合于20世紀80年代狂飆突進的時代思潮,更契合21世紀步步為營的學術風氣。今天受過良好學術訓練的年輕學者,更喜歡洪老師的思維與表達方式:博學、深思、遲疑、自嘲。這跟年齡、閱歷與學養有關,也與時代思潮以及學術目標相關。

這是一位勤于思考且勇于探索的研究者,始終在探路、問路與引路。洪老師影響最大的著作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學史》,我曾認真拜讀過香港青文書店1997年版《中國當代文學概說》,那是《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雛形,不太受教科書格局的束縛,更為單刀直入,也更讓我這個外行大受沖擊。另外,洪老師退休前的課程講義《問題與方法:中國當代文學史研究講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為后學開出無數法門,讓人腦洞大開。再就是《當代文學中的世界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這書很有生長性,去年我在“中國現代文學學科史”專題課上選讀此書,學生們很投入,也有很好的發揮,期末作業,我推薦兩篇到學術刊物上發表。在我看來,擅長提出帶有挑戰性的大問題,創新研究方法,在推進相關論述時,極為注意與年輕一輩學者對話,這是洪先生的治學特點。

任何學科都有自己的“傲慢與偏見”,史學也不例外。在我眼中,作為史家的洪子誠,因文學的滋潤、哲學的引領,再加上天性以及某種宗教浸染,顯得很是謙卑。作為一種思考角度以及論述立場,洪老師很少斬釘截鐵的判斷,更多的是左盤右帶與自我質疑。可你要是以為洪老師不夠自信,那就大錯特錯了。聰明人的自嘲,往往意味著另一種智慧。單看其在若干緊要關頭不改初衷,守住底線,拒絕隨波逐流,就明白其論述的“彈性”以及表達的“迂回”,都只是一種煙幕彈,或者說修辭策略。◎

陳平原,河南大學文學院。此乃作者2024年6月8日在北京大學舉辦的“洪子誠文學史研究與當代文學學科發展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