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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周潔茹:我永遠不后悔在訪談中說實話
來源:澎湃新聞 | 小飯  2024年04月16日07:23

出名甚早的作家周潔茹有幾個關鍵詞:

一個是旅居。她在香港生活了十二年,連續(xù)的十二年。在美國是十年,加上她請辭《香港文學》主編后又回洛杉磯陪讀的一年,一共十一年。相當于半輩子都在“旅居”。

第二個是70后。作為最早一波“70后美女作家”的代表之一,周潔茹很不喜歡這個標簽,認為對作家來說,這樣的標簽“無聊,偷懶,很業(yè)余”。

第三個關鍵詞,我認為是停頓。她是一個早年寫就了多個名篇的“著名作家”,卻在某一刻停止了輸出。很多“停頓”是為了讓身體和心都休息一下,歇歇腳,充電加氧,然后再奔赴新的旅程。周潔茹認為有的作家寫了一陣還是停一下的好,“失語”或者“故意沉默”,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休息與重組的機會。

但她也知道,有的作家就得一直一直上坡,要停一下的話,還自動倒擋了,直接滑落谷底。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fā)生,她說:我想脫離地球。

周潔茹,1976年出生于江蘇常州,15歲開始寫作并發(fā)表,出版有長篇小說《小妖的網(wǎng)》《中國娃娃》、小說集《你疼嗎》、隨筆集《請把我留在這時光里》等

    周潔茹,1976年出生于江蘇常州,15歲開始寫作并發(fā)表,出版有長篇小說《小妖的網(wǎng)》《中國娃娃》、小說集《你疼嗎》、隨筆集《請把我留在這時光里》等

小飯:周潔茹老師你好!很高興能有這樣的交流,我想把這次訪談的主題圍繞四個字,也是你新書的主標題——“成為作家”。對我來說你是前輩,在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大約是二十年前,你是媒體和期刊的某種意義上的“寵兒”。但接著忽然有一陣子,感覺至少好幾年沒看到你的新作品,不寫了。你或許曾經(jīng)語焉不詳?shù)乇硎鲞^。我今天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想追問一下,你可以跟我們詳細說說那些年發(fā)生在你身上、你精神上的事嗎?你有很長時間“放棄”寫作——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是你當時意識到了什么問題了嗎?

周潔茹:小飯好,很高興在與你中斷了好多年的聯(lián)絡以后,又重新建立了聯(lián)系,也只有那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略能解釋一下這其中的奧妙。對我來說你也是一個作家,而且是一個很獨特的作家,別人怎么定義你或者你自己怎么定義自己對我來說也不太重要,我就是這樣的,我做分類也是這樣,好的和壞的、黑的和白的、文學和非文學、作家和不是作家,沒有灰色,沒有中間地帶,就是這么絕對。

我也記不起來我曾經(jīng)是個“寵兒”了,剛才還在看電影《寵兒》(The Favourite),又被翻譯成《爭寵》的,就是這么戲劇。我一直有點心理上的閱讀障礙,心理上的意思也就是說如果強迫閱讀我還是可以讀的,閱讀感受不好,但不會完全讀不懂。所以看電影才是我的閱讀方式,圖像閱讀,而且因為有專注力的問題,我一般也是同時看電影,同時打點游戲,同時寫點作,那就都能完成一點,如果只專注在一項,我可能什么都完成不了。我兒子也是這樣,看電影、打游戲、寫作業(yè)、與老母親通視頻電話,同時。在我看來,都不是什么過錯,首先我也是這樣的,二是各人有各人的方式,我也對所有的寫作方式都尊重,有人站著寫,有人裸體寫,有人每天寫一點,有人寫到最順暢時停下筆,我都尊重。其實也都不關我的事,任何別人的事,都不關我的事。我又絕對了。電影《寵兒》,在我看來,太虛弱了,甚至還有點情深意重,真實的競爭都是非常殘忍的,我的那個時代,要想成為一個“寵兒”,絕對是要拼命的,人人都拼才華、拼努力的年代,不拿命出來拼不可能成功。當然我到現(xiàn)在也不認為我成功了,盡管我也真的是拼了命了,所以我特別計較那些說我不過是撞上時代的好運什么的,大家又不是不在一個時代,你也來撞撞看?

我不寫了,離開了,真的特別簡單,我就是一夜之間,不想寫了,我煩了。結合到我當年談戀愛的情況,真的特別好理解,如果你能訪問到我的幾個前男友(會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夜之間,我不愛了,我煩了。而且比較渣的一點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釋,解釋不清楚,我就原地消失了。寫作就更不用解釋了,我原地消失,就是這樣。當然后面也有一點星座方面的解釋,風象三瘋嘛,雙子天秤水瓶,尤其水瓶,瞬間消失就是一個常態(tài),不解釋,不回應。對于水瓶來說,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解釋的,也沒什么好回應的。

小飯:根據(jù)我的觀察,似乎很多女性都信奉星座。不過我想談論一下性別。在一次訪談中你提到希望自己具備中性的性別,這是很多作家的自我要求。但我常常覺得這既不現(xiàn)實,同時也是一種奢求。換言之,難度非常高。在同性之中,人與人都很難互相理解產(chǎn)生共情,何況異性。我想問的是,作為在共情能力上自我要求更高的作家,你曾經(jīng)與某位異性產(chǎn)生強烈共情的時刻和事件是怎樣的?最后的結局又是如何?

周潔茹:我想所有男性或者女性到了中老年可能都有點中性了,也就是某種意義上的,慈祥了。慈祥意味著什么?寬容一切了?包容一切了?是一種進化,也可能是一種退化,身體機能的退化,感知也退化了,動作慢了,食物吸收都慢了,一切都慢了。還顧得上男女?男和女都一樣了。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了這個現(xiàn)實。共情我肯定是欠缺一點,看電影經(jīng)常開頭猜到結局,反轉(zhuǎn)反轉(zhuǎn)與反轉(zhuǎn)對我來說都有點無效,也就經(jīng)常在應該哭的時候哭不出來。但要說到強烈的共情,電影《黃金時代》里,蕭紅說肉丸子還帶湯,就那一句,我淚如雨下。這個點也不是大家的點,有的人也許在她死去之后嘆息,有的人也許在片尾的最尾,陷入深思。對我來說,就這一句,肉丸子還帶湯。看完電影,我跟作家王芫說我哭成狗。王芫說狗會哭的嗎?你看,女作家與女作家的共情都不盡相同。而到了我老公那里,一個異性的角度,他說的是,兵荒馬亂人倫廢絕的時代還能死在病榻上又有什么可悲的?

小飯:確實是這樣。但我想,一個作家不寫作總是令人懷疑的——但也經(jīng)常發(fā)生——哪怕名聲很大的、著作頗多的那些作家,也總有失語或者“故意沉默”的時刻。在不寫作的日子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什么變化嗎?對這種變化你的態(tài)度和反應是怎樣的?

周潔茹:我不寫作的日子過得特別慢,我女兒也說過類似的話,時間過得很慢,只要不打游戲。回來寫作,我的日子又飛了起來。所以時間真的是相對的,準確的說法是,時間是不存在的,我們在太空中和在地球上經(jīng)歷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這也就是宇航員要比地面工作人員看起來更年輕一點的緣故。我的意思是,不寫作的話,我看起來也挺年輕的,保養(yǎng)得宜,回來寫作,馬上憔悴,又憔悴又浮腫,但我的內(nèi)心是相當富足的。這也要看個人,有的人要工作才容光煥發(fā),沒了工作馬上抑郁癥,有的人就是要炫耀,越炫越閃,越閃越炫,有的人就得藏一點,不低調(diào)行事的話就行不了事。所以我想說的是,有的作家寫了一陣還是停一下的好,“失語”或者“故意沉默”,其實也是給到自己一個休息與重組的機會,而且身體也需要充電,再滿的電用到盡也是會直接關機的。有的作家就得一直一直上坡,要停一下的話,還自動倒擋了,直接滑落谷底。

小飯:在你回來寫作之后,女性寫作已經(jīng)成為了某種潮流。你覺得一個作家的性別身份可以排在想象力、思辨力、共情力之前嗎?

周潔茹:你肯定知道我會說不可以,沒有一個作家會答可以。女性寫作成為潮流是離火運到來(社會進步)的緣由,接下來二十年都是如此,這是大運(趨勢),我作為寫作的女性也只能表示無能為力(順勢而為)。

小飯:實際上在今天很多人開始批評《包法利夫人》《英國病人》等小說,也包括電影《泰坦尼克號》里主人公的三觀——甚至是作者的三觀和價值觀傾向。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潮流,你可以用你的方式總結嗎?我起初認為是一個社會在某個特定時期內(nèi)的保守主義抬頭,但好像事實并沒有這么簡單。

周潔茹:我就從來不批評任何人的三觀,一切別人的事都不關我的事。十年前我還會去關心,去介入他人的因果,承擔那些介入帶來的傷害。那時我混的太太群里有一個女的活得很別扭,就是那種她總要去主動付出又付出得不太情愿的感覺,我看她挺痛苦的就把她約出來喝茶,我告訴她所有的朋友都只是階段性的,有些人只在這個階段出現(xiàn),然后會消失,這些出現(xiàn)與消失都是來幫助你完成和結束一些事情的,所以真的真的不要把朋友看作是永遠,把友誼看作是天長地久。她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我表示認同,卻又馬上去告知朋友們我有多邪惡,我的黑暗力量如此之巨大要將每個好朋友都拖入深淵。那個階段,我就被太太群的每個太太絕交了。其中一個好心太太還來跟我講,主要就是我發(fā)的朋友圈太抑郁了,大家都只想開心一點,看了你的朋友圈都開心不起來了,所以大家都不想讓你看朋友圈了,要不我們會更不開心的。我說你們都有病吧,難道不是應該你們不看我的朋友圈嗎?你們關掉你們自己的朋友圈還繼續(xù)看我的,越看越不開心,這不是自找的病嗎?然后我就連那位好心太太也失去了。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訓練和考試,我也不覺得我考砸了,因為后來有一天我在樓下迎面撞上那個女的,她馬上把臉一扭,假裝沒看見我。而我呢?越走越近,我突然繞了個大彎,跳到了她的臉前。她有多鎮(zhèn)定或者多慌張我都不關心,我的意圖就是,我在我在我就是在。另一個朋友就說你何必,人家早就把你忘了,人家過人家自己的好日子,根本就沒有在意過你。我說我在意我啊,如果她們?nèi)宋揖徒兴齻冊傧肫饋怼G靶┨炜础吨芴幊Α罚惞鹆侄甲叩酵饷媪藶槭裁催€要回去?一切都過去了嘛,你不是也沒死掉嘛,放他們自生自滅不好么?這一點我站陳桂林,要我我也折回去,什么叫做一切過去了,死過也是死,死是不可以被忘記的,卡不卡彈的我一個都不放過。道理我也不想說了,說了也沒用,直接解決問題,不解釋。

《成為作家》,百花文藝出版社,2024年2月版

《成為作家》,百花文藝出版社,2024年2月版

小飯:“道理”這個詞好像也不是絕對的。如果不是天天成長,也很難實證,但是兩三年我總覺得是一個可以單獨出列的階段,重新接納和確認了新的“道理”。如果幾年間回顧一次,還是會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不同。時間和年齡是強催化劑,而我們的肉體和精神都過于凡胎,一定會有所改變的,如果遇上了什么事就改變更大一點。對你來說,剛剛出道開始寫作的你,比如寫作《小妖的網(wǎng)》時代的、作為寫作者的周潔茹,和今天出版《成為作家》的周潔茹,是不是有所改變?是否可以這樣說,你到了一個可以總結自己寫作生涯的時刻?

周潔茹:對于所有的凡胎來說,人都是被統(tǒng)一劃分為出生、青年、中年和老年四個階段的。老年可能比較重要,有人高開低走,晚景凄涼,有人奮斗終生,晚年才得以一口喘息,真正一生都順風順水的人不多。兩三年看不出來什么,我都是十年一看,12歲到22歲,22歲到32歲,32歲到42歲,42歲到52歲,52歲到62歲,六七十歲不用看了,古人很多也活不到那個時候。我現(xiàn)在在中年與老年的邊界,這十年放在我整個人生中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十年,總要有上有下,有起有落的嘛, 這是常識,如果之前十年落到底,總要彈上來一點,如果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也總要找到路自己走下去。有的人四五十歲才開始寫作,有的人四五十歲已經(jīng)寫完了,對我來說可能要到五十歲以后才能寫得更好一點吧,專業(yè)上才能有一點精進。也許你會覺得什么叫做更好一點?你二十多歲的時候不好么?已經(jīng)比很多人都好了好不好?這一點吧我的一個朋友說的,一個民婦最好的好運都比不過一個公主的平運。所以好不好的真的不要去跟別人比,就只能自己跟自己比。

總結寫作生涯的話我覺得74歲左右比較好,因為我應該能寫到那個時候,也就是說我最好的作品、最能體現(xiàn)我表達我的作品還沒有寫出來。那就再寫個二十五年好了,那個時候再來做總結,比較系統(tǒng),也比較公正。

小飯:我想說說你的作品。在我閱讀的過程中,有一個強烈的感官,你大部分小說里的速度很快,我是說小說里關于敘述者的速度,不是語速,也不是所謂故事的節(jié)奏。讀了你不少小說,你講故事是“一口氣”,也會變換敘述角色,但總體就是快。我無法總結出具體的原因,能問問這方面你是怎么做到的?又是為何這么做?這可以成為你某種寫作和作品的標簽嗎?

周潔茹:我自己要知道為什么我就是個評論家了對吧,我自己寫,自己評論自己,多好,我也不用去討好評論家或者與評論家們戰(zhàn)斗了。比起女作家、美女作家、七零后美女作家,我肯定是更喜歡“一口氣作家”這個標簽,如果一定要給我一個標簽的話。作家棉棉說過她的小說的速度就是她心跳的速度。那么很顯然,我的心跳得太快了。心跳得太快的生物往往不是那么長壽,如果想要活很久,必須要讓自己慢下來,說話的速度慢下來,動作的速度慢下來,心跳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其實意義也不大,再慢也不慢不過兩秒,活得再久也活不過兩百。更何況我也不想活到兩百。我的意思是,我就活到我應該活到的歲數(shù)就好,我不故意提速,我也不故意減速。

小飯:盡管這樣,有時我能在你的小說里發(fā)現(xiàn)那么一點淺淺的荒誕感,或者說魔幻現(xiàn)實主義——這通常是關于年代的,關于在時代變化中的年輕人們正在經(jīng)歷的事物。我另外也感受像是在看一個川端康成和渡邊淳一合寫的故事(一種比方,不一定對),有一種故事會讓人笑中帶淚,但你的不是,是笑和哭都會讓人感覺尷尬。這是一種講故事的能力和故事本身產(chǎn)生的魅力嗎?

周潔茹:我讀過川端康成,《雪國》,沒讀過渡邊淳一,川端老師那種一直一直端著的腔調(diào),我讀得不是很舒服。后面看電影《伊豆舞女》,那么窮那么窮的一個小舞女,還硬要了人家一個梳子,你就缺個梳子是吧?你默默懷念不行嗎?我就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還講太宰治有不妥之處,裝吧就。可見相對于作家們的作品,我更關心作家們的八卦,比如太宰治第一次沖擊芥川獎因為川端康成一句“作者目前生活有不妥之處”而失敗,太宰治就寫信給撕過的川端康成說:“請給我希望,不要對我見死不救,我一定會寫出好的作品。”所以雖然太宰治是服了個軟,但總比在信里寫“我一定會跟著您好好混的”好。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你這個川端康成渡邊淳一合寫太妙了,這就已經(jīng)是一種荒誕了,都不用寫,在一起就是荒誕,我馬上就想到張愛玲丁玲站一塊兒,那個畫面,太好笑了簡直,而且張愛玲要去研究丁玲應該也不完全是生計的考慮,但是張愛玲跟蕭紅站一起我看行,如果二十五年以后有研究者要把我和哪個女作家放一塊兒,希望不要是現(xiàn)在那些如日中天獲獎無數(shù)的偉大女作家,我就想跟作家棉棉作家王芫在一塊兒,你要罵她們的話我也一起好了,要罵我的話也可以把她們帶上,她們可能不這么想,但我就是這么想的。這不是女性情誼,這是作家與作家之間的情誼,可能已經(jīng)很少見了。后面九零后、零零后,更年輕的寫作者們,也沒有建立與維護這種情誼的必要了,沒有在一起經(jīng)歷過時代變化,經(jīng)歷過事情,經(jīng)歷過自我批評與批評,友誼的小船很容易說翻就翻的。

小飯:有人說充分了解一個人是很冒險的事,要快樂就盡量避免充分了解別人。這似乎對作家來說是一種悖論,我們?nèi)绾稳懴虏唤?jīng)過充分了解的事物?或者說,作家天生就要面對某種痛苦?是思維層面上的痛苦,抑或是情感見識上的無助?

周潔茹:我就往往會去寫一些不經(jīng)過充分了解的事物,我還挺樂在其中的。我就寫到我那個層面,我把我的所思所想表達到了,我的使命就到這兒,但我也傳達到了。有的評論家就會替我往下挖,讀者也會替我挖,經(jīng)常就會挖到一個我自己都去不到的廣度和深度。有一陣子我對引力特別感興趣,我這不是一直想脫離地球嘛,我冥冥之中知道只要方式方法到位,就有可能達成這個脫離。但這個方式方法,也就是門路,比較難找到。但凡我對物理學天文學有點了解,也不用說是充分的了解,一點基礎的了解,我就會知道,要想脫離地球還確實有一個速度,就叫做脫離速度,11.2千米/秒,如果我能夠達到這個11.2千米/秒的速度,我就能夠戰(zhàn)勝引力,脫離地球。但我要是達到了這個速度,我也就不是“我”這個物質(zhì)了,時間對“我”來說也就真正失去了意義。最后知曉了這一點,不免有些失落。說到底,我還不如不去了解這個速度,我就可以一直在這個問題上面周旋,也是一種樂趣。比如我一直想寫的一個黑洞小說,我以前認為的黑洞掠奪就是吞噬,黑洞來了,黑洞很大,黑洞一口吞沒了所有。但我要去做了解的話,這并不是黑洞的方式,黑洞不會主動掠奪,物質(zhì)也不是直接掉進黑洞,而是在黑洞外圍形成一個邊界,一個邊緣,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滑入。很多時候充分了解了也就真正結束了。

小飯:但我們都知道作家因為具備“創(chuàng)造”的能力,因此有很多“權利”。你享受或使用過作家最大的權利是什么?當時感覺是怎樣的?

周潔茹:我女兒還在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剛剛回來寫作,她還不是很清楚我到底是做什么的。老師問你們的媽媽都是做什么工作的?有的同學答,我媽媽是成功人士,有自己的生意;有的同學答,我媽媽是專業(yè)人士,有自己的事業(yè);有的同學答,我媽媽是主婦,整天坐在家里;我女兒也這么答,我媽媽是作家,整天坐在家里。老師就說哦,都是家庭主婦啊。我女兒說是作家不是家庭主婦。也許作家這個詞特別少見吧,老師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說,家庭主婦也很不容易的,家庭主婦也是偉大的,別看家庭主婦們整天坐在家里,她們的工作也很繁重呢。我女兒回家說起這堂課、這位老師,我起先有點生氣,作家跟主婦能一樣嗎?作家也是成功人士好不好!也是有自己的寫作事業(yè)的!后面我想通了,被認為是一個家庭主婦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我這不是已經(jīng)享受并且使用了作家最大的權利嘛,我可以整天坐在家里,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家庭主婦。

小飯:哈哈。好吧。我一直想問一個關于“文學眼光”的問題。有些作家語焉不詳?shù)鼗卮鹆耍液芟朐囋囋谥芾蠋熯@里有沒有更好的答案——關于是否存在一種文學的眼光,它讓從事和接近文學的人與其他人產(chǎn)生看待世界的某種不同。

周潔茹:那肯定是存在的,文學的眼光。這跟藝術的眼光的概念一樣,有的人就是有藝術的眼睛,有的人就是沒有。前些天我媽看我兒子寫的一篇文章,寫了他的一個同學,我媽說平平無奇,毫無深意。我媽就是這么說的。我想我兒子是能夠接受到這個評語的。但我兒子在藝術攝影方面收獲的評價就很高,他的作品被認為不受任何刻意形式束縛的自然。那我在藝術方面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我也不會音樂,我先生也不會,但我兒子就是一個樂團的單簧管手,自學的,一堂課都沒上過,我看他也從來不練習,有時候他在自己的房間里玩一下,還很小心,門窗緊閉,因為鄰居們還是很喜歡投訴的,聽說張學友也是被鄰居投訴過的,搞到他都不敢在自己家里唱歌。后來我聽到一個家長說她家的孩子可是請了名師,一堂課一兩千,我頓時覺得我兒子是天才,給我們家省了好多錢。他最后選擇藝術專業(yè),我問他,這么有天分,怎么不選音樂?他說我這樣的哪敢算有天分?即使一個真正的天才,要投入的就得是每天25小時的練習。所以很多時候,所謂藝術的眼光、文學的眼光,天才之外,也是基于一個訓練,一個閱讀的量。在我看來,我媽肯定就比很多業(yè)內(nèi)人士更有文學的眼光,因為她看得多。

小飯:那如果說寫作是一種了解自己的方式,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得到這方面的經(jīng)驗的?

周潔茹:有一種說法是,區(qū)別正常和不正常就是看你意不意識得到內(nèi)心的聲音其實來自自己,因為精神分裂是會將內(nèi)心的聲音當作是別人的或者神靈。而閱讀障礙是因為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才會產(chǎn)生閱讀障礙,這一點我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有點閱讀障礙,很多時候那些文字只是在我的面前跳躍,而我完全理解不了那些字詞組合在一起的意義。但我的內(nèi)心里是有聲音的,有時候還不止一個。當我的內(nèi)心開始說話(一種字正腔圓的播音腔),我趕緊寫下來,再由我所寫的來了解我真正的內(nèi)心。所以說當我意識到寫作能夠更加了解自己,我開始更有意識地寫作,我是15歲發(fā)表第一個作品,當然在那之前我已經(jīng)開始寫作,但這一個發(fā)表也意味著,我真正展開了我對我自己的了解。

小飯:在此基礎上,你會在社會新聞中得到靈感嗎?被震驚或產(chǎn)生共情的某個新聞事件,看過后久久無法忘懷,move on,然后產(chǎn)生了想去保護某一方的沖動,因而開始一次寫作?

周潔茹:社會新聞成為一個社會新聞必然有它自己的道理,有的電影成為電影,有的小說成為小說,每一本書都有它自己的命運。對于我們大多人來說,都是普通人,都是普通人故事,每天都在發(fā)生著的普通人故事。你讀過我去年在《上海文學》上的小說《一次別離》吧,那就真的是聽來的一個故事,一個坐在旁邊的女的,我不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她把她自己的半生講了一遍,我就寫下了一個小說。不是你聽到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個句子都可以成為小說,有的就是不太夠,有的就是沒什么意思。前些天去推拿,我一直有那些腰椎肩頸的問題,長期病,去年4月的時候發(fā)過一次大的,完全癱瘓,從大興機場坐輪椅上的飛機,回香港后躺了三個月。要說是作家們的特權,這也算一個吧。推拿師傅就在那兒講——有的推拿師傅很喜歡講,從頭講到尾,有的推拿師傅就很沉默——那個很喜歡講的師傅上來就講我前面的那個客人,兒子是送到國外讀書的,花了好多錢,回來后也不工作,就在家待著,脾氣還特別不好,剛才聽到客人接她兒子的電話,都不敢說自己在按摩,只說在忙自己的事。那個兒子的聲音就從電話里炸出來:你成日正經(jīng)事沒有,忙你那點事!她老公也不敢在家里的,早上就出門,說是去買菜,其實是在外面蕩一圈,有時候就在一個公園坐坐,坐一天,快到傍晚才回去做飯,做的飯吧,兒子還嫌不好吃,摔碗砸筷的。這個就是普通人生活,普通人故事,但要成為小說,就很單薄。師傅接著又講,她要是留在老家,肯定是要比在香港舒服的,她老家的那些親戚,每一個都過得很舒服。你以為她要開始講她自己的半生了吧,她開始講她自己的兒子,上了一個專修學校,學費也要好幾萬,去年畢業(yè)的,找了個短工,年前合同到期了也就沒工開了,在家待著,也待了好幾個月了。然后她又回過去講客人的兒子,從來不出門的,但是一開關,馬上跑到惠州去,早年他父母在那邊買了個房,他跑過去就是賣那個房,然后把房款打給自己,一刻都等不了。信息量是不是很多?很多細節(jié),一個敗家子的形象,還挺栩栩如生的。但都只是普通人故事,都不是小說。什么是小說?前些天我跟一個編輯朋友講在一個午餐會見到了她的一個同事,我說我遲到了,她的那個同事也遲到了,有個桌子還有點空我們就自己加了椅子坐進去,她那個同事坐我左邊,吃了一會兒,她同事的左邊的一個女的開始哭,我們就站起來走了,反正也吃到水果的部分了。編輯朋友問為什么啊?那個人為什么哭啊?我說不知道啊,我們情緒穩(wěn)定地走掉了。這個就是小說。我很難講清楚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這是小說。

小飯:確實,小說家可以定義什么是小說。我突然想,你接受過無數(shù)訪談了,回答過無數(shù)來自同行或者傳媒的問題,有沒有對自己的某次表達產(chǎn)生濃烈的后悔或者對某個判定產(chǎn)生了完全的否定?如果有,那是一個怎樣的命題和判斷?這種否定是不是一個個體成長的一部分?

周潔茹:2000年,《小妖的網(wǎng)》出版,與《北京文學》的張頤雯有過一個訪談,用的還是ICQ,一問一答。她問我網(wǎng)絡給了我什么?我答網(wǎng)絡給了我愛,我在網(wǎng)上找到了初戀。我后悔了,我濃烈地后悔了,因為馬上有個六零后女作家寫了文章發(fā)在青年報,說我裝孫子,如果全部七零后美女作家就是一筐爛茄子的話,我就是其中最爛的一個茄子。這個我也是不太明白,為什么是爛茄子?不是爛蘋果?爛梨子?而且為什么裝孫子呢?怎么不是裝老子呢?“周潔茹就是個潘冬子!”她的文章這么激烈地結束。我馬上去問我媽潘冬子是什么?我媽說《閃閃的紅星》。我又沒有看過《閃閃的紅星》,我事實上比較靠八零后,看的電影也靠后一點,我就去研究了一下潘冬子,原來她的意思是我就是個童星,只能閃那么一下子,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我真的不能消失,不然就真的坐實那位潘冬子了。我后悔了,我后悔的是當年不夠激烈,沒有把茄子孫子潘冬子還給她。所有的惡言惡語都是業(yè)力,也必有因果。我現(xiàn)在的方式就是有來有往,保持平衡,收到好就把好好好地吸收與傳播,收到惡也要還,要不就維持不了我自己的平衡。要說濃烈的后悔,就是這種,但我永遠不后悔在訪談中說實話,我在任何對談訪談發(fā)言中都是說實話,我說的話就是我的態(tài)度,最真實的態(tài)度。這一點我極為認同伍綺詩在三年前的腎與女作家之戰(zhàn)(由捐腎引發(fā)的女作家罵戰(zhàn))中說的,我說過的話我都認。

小飯:這又是個好故事。除了在訪談中所表現(xiàn)的,如果周老師和一個陌生人剛剛見面的話,你會看對方的眼睛嗎?你會留意和注意到對方眼神里流露出來的色彩嗎?

周潔茹:我肯定會看對方的眼睛,不管是陌生人還是認識的人,但眼神是沒有色彩的,看一個人的色彩是看頭頂,會有一種光暈,而且光暈的色彩是會變幻的,情緒低沉的話就會偏暗一些,愉悅的話肯定又會亮一些。這些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女兒說的,因為我看不到那些顏色,她也看不到,她有一個同學能看到,還是一個不太熟的同學,有一天突然就跟她說了她頭頂?shù)念伾N遗畠汉苷痼@,后來又去問同學是怎么看到的?那個同學又完全否認了說過的話。真的特別詭異。我是教過我女兒一個保護自己的方法,也是別人教我的,基本上就是凝聚自己全部的能量,給自己召喚出來一個金色保護罩,保護罩之下,自然百害不侵。我女兒說為什么是金色的?而且難道不是召喚出來一個保護神嗎?那《哈利·波特》是這么表達的,每個人在最危急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神獸呼喚出來。我的意思是,不是那么危急的話有個罩子罩一下就行了,防御為主。至于金色,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是金色而不是銀色或其他什么色,別人就是這么教我的。

小飯:看起來你會從自己女兒身上汲取能量。那么關于文學的代際,我們寫作者本身大多會覺得這很無聊,很偷懶,甚至很業(yè)余。但因為效率和社會傳播的需求,總是有人愿意這樣做,包括很多評論者。你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此外,十年前你怎么看待八零后、七零后?現(xiàn)在呢?其中還有看得上的作者嗎?

周潔茹:這就是無聊、偷懶和很業(yè)余。做的人包括很多評論者都從來不改過和自省,寫作者也只好妥協(xié)與和解。我對代際的觀點從來就沒有變化過,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我要提出來的異議是十年劃一代肯定是不科學的,我認為六年就得劃一劃,由我個人的經(jīng)驗,1970年出生的人還可以有兄弟姐妹,六年以后就不可以了,大家的生長環(huán)境、際遇就截然不同了,怎么可以算是一代人?1970年出生的人小學只要上五年,到我,我就得上六年級,這多上的一年小學算怎么回事?我也不是要什么賠償,把事情說清楚就好。還有就是“泛”這個概念,1978、1979年生的叫泛八零后,1988、1989年生的就叫泛九零后,那1999年出生的就是泛零零后?上天叫你生在哪一年必然有它自己的道理,何必硬拗,雖說我命由我,但生辰還真就由天由不了你,否則就是對天道自然的不尊重,要杜絕。至于作者,我的觀點也不變化,由于我的分類法一直是把作者分為作者和不是作者,把作家分為作家和不是作家,把文學分為文學和不是文學,所以當年我認為是作者的就永遠是作者,當年我不認為是作者的,仍然不是作者。

小飯:那么作家或女作家這個身份給你的現(xiàn)實生活和內(nèi)心生活帶來過什么樣的不同于從事其他行業(yè)者的體驗?有沒有想過,一個作家如果去做其他工作他能獲得基本的成功嗎?比如你,如果你早年成為一個設計師、商人,甚至從政,在這幾個選項中,你達到的成就是否可以比在寫作上得到的成就更高?

周潔茹:我打過的暑期工有旅行社、電臺、傳呼臺、電腦公司、雜志社……我做過播音員和公務員,我會是一個很普通的播音員或者公務員,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最合適寫作,就是一種直覺吧,而我的直覺往往是對的。前些天見到在機關上班時的老領導,我還問他,您覺得我當年要是留下來會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他說那你一定沒有如今寫作上的成就。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

小飯:身份肯定是一種政治,也是文學追求的母題之一,很多國外作家和國內(nèi)評論家喜歡討論這個,但你好像不太愿意討論這個。盡管你在多地有旅居歷史,難道你對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特別的懷疑和自我定位嗎?如果沒有這種懷疑,是不是意味著你不夠敏感,至少在這方面?

周潔茹:我肯定是從來不懷疑,倒也不是遲鈍、不夠敏感,我就是沒興趣,就好像走在大街上,要是看到一群人圍觀個什么,我肯定是繞著走,有多遠就多遠,當然也有人是要馬上湊過去看熱鬧的是吧。我要買個東西吧,如果要排隊我就不買了,掉頭就走,反正我不排隊,那有的人肯定是看到有隊就去排一排,快要排到才知道前面是鮮肉月餅還是五仁月餅,人跟人就是這么不一樣。一定要我來個特別的自我定位,我定位我為“被迫來到地球的外星人囚徒”,刑期一滿,我就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了,這就是我對我自己的身份定位。

小飯:我理解了。有作家說導演可以不看電影,但必須讀小說;小說家可以不讀小說,但必須讀詩歌。你覺得對你來說,你寫作的必須、必讀是什么樣的內(nèi)容?

周潔茹:其實我一上來也就說了,我閱讀有點困難,我的必讀是電影,我必須每天看一點電影,片段也行,有時候短劇,長劇不太行。我年輕的時候還要管制一點自己的專注力障礙,現(xiàn)在我也放飛了,完全不克制。長劇的話我最近看了《海賊王》《最后的氣宗》和《孫家兄弟》,都是洗碗的時候看的。《孫家兄弟》真好,叫我懷念起了洛杉磯,我兒子還去買了劇里出現(xiàn)過的Jims Bakery,說是洛杉磯最好吃的蛋塔,但如果我去洛杉磯看他,他還是會叫我?guī)弦缓屑馍尘酌利惗嫉男⌒茱灨伞R郧拔疫€會挑電影看,現(xiàn)在我也不挑了,有什么看什么,一切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有時候會推給我勵志電影,《奈德》,讓我覺得我到了六十歲也還可以再拼一拼;有時候會推給我覺醒電影,《親愛的別擔心》,讓我也喊出那一聲“這個世界不是我的自主選擇”。其實還蠻細思極恐的,比如我剛注意到作家楨理在談日本主婦的實用寫作,系統(tǒng)馬上就給我推了《入侵晚餐》,當然我也跟看《紙月人妻》一樣笑得不行,但內(nèi)心很清晰,實用寫作就是實用寫作,實用寫作不是文學。我最近看到的語言最好的電影是《打開心世界》,極好,好極了。要說個人偏愛,就好像有人就是喜愛《追憶逝水年華》,我是非常偏愛《愛死機》的,每一季,每一集。有一集《機器的脈動》,講的是一顆星球與一個人類的意識交流。“她縱身一躍。有那么一瞬,她在飛翔。”特別打動我。這個縱身一躍,就是我的點,為什么是我的點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點,這就要說到我對天王星的特別關注。所有的星星都是旋轉(zhuǎn)運行的,這是科學,但是就是有那么一顆行星,它不在它自己的軌道里運行,它是用滾的,滾動運行,就是天王星,一顆絕對不尊重權威、不作任何偽裝的星星,是我們內(nèi)在那個拒絕被規(guī)則壓碎的部分,也是我們最大的勇氣。用你的這個勇氣,做出有意識的、前后一致的生命選擇,這就是“天王星縱身一躍”。我這一生只要能寫出一集《愛死機》我就對我滿意了。

小飯:有人說“正經(jīng)的死亡,是一個老人必須死在家里的廳堂”,你對死亡有過什么樣的思考嗎?你寫過死亡(《一次別離》和《我以為我再也不會笑了》),但我只看到了你對死亡的恐懼和逃避,以及慶幸最后自己終于不用死了。原諒我這樣說——死亡是你喜歡或者抗拒的題材和工具嗎?

周潔茹:我女兒的第一個中文作品發(fā)表在《上海文學》,題目就叫做《死亡并不總是壞事》,我還有點不喜歡這個題目,因為,確實,我不喜歡死亡,但我倒也不太抗拒。我年輕的時候有點怕搭飛機,因為還有父母要照顧,可千萬不能意外了,結了婚生了孩子,我也怕搭飛機,怕自己意外了孩子沒人照顧。我怕來怕去,沒有一個怕是為我自己的,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老的小的,我就是不怕死的。但這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嘛,我罵人都要考慮一下了。有一次我搭港鐵看到一個女的帶了一只鳥上車,中間她還把鳥放出來玩幾下,我肯定是想罵她的,但因為我女兒在旁邊,就有點猶豫,車到大圍站車長換班,那個間隙,我就把那個女的和那只鳥指給車長看了,我就說了一句,那兒有只鳥。車長說哦,下班走了。那個女的就一路瞪我,我也只能忍著,因為女兒在旁邊嘛,有個很多人都認同的說法是港女可是會打人的,我也不想在我女兒面前跟一個港女打架。到了鉆石山,那個女的和那只鳥下車,果然,她朝我豎了個中指……那個女的飛快地溜了,帶著她的鳥。車門關上,我特別激動,特別想回過去跟她打一架,但還是因為身邊有家人,我只能到了尖東站才去跟他們的工作人員說,剛才車上有只鳥。港鐵的工作人員說這個情況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我說那么鳥可不可以搭港鐵嘛?工作人員說鳥是不可以搭我們的地鐵的,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那個時候我真的希望我搭的不是港鐵而是飛機,那么那只鳥肯定就是個問題了。這個期間我女兒一直望著我,我也對我自己感到失望,難道我不就應該是一個正義凜然的熱心市民嗎?如果每一個人都縱容惡,惡不就更加惡嗎?后面我把這個事說給鄭教授聽,他說你可以寫個小說嘛。小說我一直沒寫,但如果再來一次,我肯定一言不發(fā),直接沖上去跟那個女的扭打在一起,讓她和她的鳥都出不了鉆石山。為了我認為的正義,我真的可以不畏生死。

小飯:在日常生活中,你會經(jīng)常提到自己的孩子們,但很少提到自己的丈夫,是否你在某種心理上是男性角色?有一些陳腐的男性思維,比如很多糟糕的男人會認為配偶或者伴侶的價值是小于子女的——而現(xiàn)代文明已經(jīng)否認這一點了。對你來說,伴侶和子女的意義,或者說情緒價值,都是怎樣產(chǎn)生的?

周潔茹:我也是經(jīng)常提到我丈夫的,尤其在朋友圈,還經(jīng)常曬他寫的詩,所以他有很多他自己的路轉(zhuǎn)粉,還有一些是從我這邊脫了粉去粉他的。我的上一個對談,跟城大(香港城市大學)的魏時煜教授,也提了好多他,魏教授說如果有人罵你老公你是會維護的。我說對,不是不讓罵,是要由我來罵,我的老公我親自罵,別人要指手劃腳我肯定不同意。前面說到我因為拖家?guī)Э冢幻庥行┦质_,罵人都不那么痛快,但也就是因為我還有個丈夫,我就敢辭職,是的我的丈夫是我辭職的底氣和資本,所以我雖然對他有很多怨言,但也考慮到我能辭職他不能辭職,我不掙錢他得掙錢,他的這種付出與犧牲,我就把很多怨言傾入了小說而不是現(xiàn)實生活。

小飯:不少作家會給自己的創(chuàng)作制定履歷。我也得到過一份有關你的創(chuàng)作履歷,可以說非常厚實的資料。我當時看到這份資料的時候,第一個想法是震驚。這是記賬,寫日記。小時候我也有這樣的收集癖,日記是一種收集。直到有一天,我聽說記賬和記日記,是對生活本身的背叛。當時我是被說服了。自從那天開始我再也不記日記了。你會怎樣對待自己的創(chuàng)作履歷?

周潔茹:那你是沒看到我的日記,那才是真正的寫作,寫朋友圈都能寫幾萬字的人,日記當然寫成長篇小說。而你也知道我是不寫長篇小說的。我一直在想,要不是我當年出國前燒毀了我所有的日記,我現(xiàn)在就有四個長篇小說了。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還記我的夢,就是枕邊放紙筆,一醒過來就記,因為只要超過三十秒那些夢境就會消失。但我最詳盡的創(chuàng)作履歷還是從2013年(回歸寫作的第一篇小說,《到香港去》,《上海文學》2013年第9期)開始的,因為之前的資料都遺失了,有的作品有的會議我自己完全想不起來我寫過和我去過,直到有人拿出刊物和照片,那種感覺就是,我真的像是被車撞過了,不完全失憶,小時候的事情記得,現(xiàn)在的事情記得,就是忘記了12歲到24歲那一段,選擇性失憶,也可能在那12年里,我遭受到了我自己要去選擇忘記的一些事情。收集癖我可能也有,但我比較單一,我喜歡收集刊物,發(fā)表的刊物,可以這么說,我就是想把中國每一個刊物都發(fā)一遍,我第一次中斷寫作前幾乎發(fā)過了所有的刊物,但還有幾家,所以我回歸寫作之后就忙著把那幾家沒發(fā)過的刊物也都發(fā)了一遍(好像只剩下《解放軍文藝》和《啄木鳥》了)。如果你要說這是病,但也許我就是為了要證明我自己是可鹽可甜的呢?我可以駕馭各種風格。

小飯:那我非常期待有天能看到《周潔茹日記》的出版。我是這樣的,對很多作家,哪怕是大名在外的作家,我都無法形成信任,取得好感。直到有一天,我讀到了某部震撼我內(nèi)心的作品,才會真正欣賞寫出這篇作品的這位作家。你對其他作家產(chǎn)生信任的路徑是怎樣的?

周潔茹:我想我無法對所有人類產(chǎn)生信任,尤其是作家。我致力于書寫人,人本身,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前一陣子我做身心靈探索,因為我有點迷失了,看不到自己的靈,自己的心,甚至自己的身,實際上靈也就是潛意識,確實是自己都不知道的,那自己的心,別人不太知道自己總應該知道吧,但我看自己的內(nèi)心都看不太清楚了,很深的對自己的質(zhì)疑與否定,接下來身處的現(xiàn)實世界,每個別人都看到了,我也會看不到。所以我要把這些問題攤開來,讓自己去看到,去接受,去分析,去解決。但那也只是一個探索,不相信仍然是不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功課,也許我的就是“相信”,就好像《極地特快》,有的人是“勇敢”,有的人是“希望”,誰知道呢?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通過這個考驗,但是“火車去哪里不重要,關鍵是你愿不愿意上車”。我想我已經(jīng)上了車。

小飯:有一位作家認為自己的作品受歡迎,得到讀者和評論家的禮遇,“不是創(chuàng)意的勝利,是認識的勝利”,你對這句話怎么理解?

周潔茹:首先我沒懂這句話,什么是創(chuàng)意的勝利?什么又是認識的勝利?很多作家就是有點故弄玄虛,他自己來解釋看看?勝利?要從我的理解,所有的寫作就是勝利。這一點我在我那篇《小對話:信念》里講得特別清楚。“如果我講過程本身就是一個終點不知道有沒有表達到我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就不是一個成敗的問題,對于一個真正的作家來說,寫作這個行為的本身就是一個完成。”雖然我那篇文章不是要講寫作而是信念。只有當信念在絕無可能實現(xiàn)的時候還能夠堅持,我們才能說自己是擁有信念的。

小飯:最后我想問,“成為作家”四個字,可以被認為是不完整的,之后仿佛還接著一句或者一段話。周老師能為我們把后面的話說完整嗎?

周潔茹:我有個這本新書的活動,名字就叫做——《成為作家》:成為你想要成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