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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章軍:物化時代的愛情神話——讀徐則臣小說集《青城》
來源:中國作家網 | 聶章軍  2022年02月20日16:37

徐則臣最新的小說集《青城》收錄了三部作品《西夏》《居延》《青城》,其共同特點是都以女主角的名字為小說命名,她們之間也構成了或隱或現的某種關聯性與共通性,關于精神,關于幸福,關于愛情。《西夏》是對人生存在與理解的回答,《居延》展現了對于愛情的執拗與放棄,《青城》是追問生命的世俗與超然。徐則臣筆下的三位女主角經歷、講述著不同的話語,她們共同回應的是愛情這個永恒的話題。

幸福與荒誕

神秘與未知始終籠罩在《青城》這本小說集之中。西夏沒來由地來到王一丁身邊,以及她不為人知的身世與經歷;居延苦苦追尋的愛人究竟為何離開她,又到底如何人間蒸發;青城和“我”與老鐵之間的關系,以及那頻繁出現的鷹的意象。卡夫卡《變形記》中,格里高爾一覺起來變成甲蟲是文學中為人津津樂道的一筆。表面的荒誕不經卻透露出飽滿的表現力。傳統的現實主義強調人為何如此,以局部的現實表現社會的全貌。而在步入現代社會之后,對人類精神困境的揭示同樣成為文學世界的重要內容。

這三位女性的故事中之所以存在如此多的神秘元素,在我看來是為了表現現代生活的荒誕。《西夏》中,“我”和身邊的朋友都想要徹底了解西夏,包括西夏自己也一度想要表述;《居延》里,每個人都在尋找那位失蹤的愛人。人生在世,總要去追問存在與意義,但又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這便是荒誕的根源,荒誕也就成了人和世界之間的必然聯系。西夏、居延、青城,小說中的三位女主角始終在追尋,追尋愛情,追尋幸福,追尋生命的某種圓滿。她們也都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生命的荒誕性。幸運的是,她們都找到了面對荒誕人生的方式。

克服生命荒誕的方法在于承認生活的真相,坦然接受生命的一切,起身擁抱生活。《居延》中,除夕夜的居延獨在異鄉。“世界上鞭炮聲四起,仿佛各個角落里都埋伏著一堆炸藥。焰火一遍遍照亮窗玻璃,房間里花花綠綠。有小孩在外面歡叫。”喧鬧的北京城只剩下她一人安靜。然而,面對人生的窘境,居延的回答是生活。即使孤身一人,也要倔強地過好年。那個叫青城的女孩也同樣如此。她如愿以償來到高原看鷹,從看見第一只鷹便開始尖叫,直到嗓子喊啞。在生活的困境中,青城始終在找尋著希望。小說集中的三個女孩都在追求生活的幸福與生命的意義,又在追求的過程中見證了意義的消弭,但這也沒能阻止她們追尋幸福的腳步。于是,便有了西夏和王一丁最后放棄了尋醫問藥;居延最終遇到了那位苦苦找尋之人卻將其視如路人;青城在臨摹趙字中留存著那份生活的藝術感。

愛是持之以恒的建構,堅持到底的冒險

《西夏》《居延》《青城》三個故事都詮釋了這樣一種關于愛情的真相:愛情是偶然的開始,時間的綿延是對愛情的考驗。愛情是一種充滿偶然性的事件,兩個人的生命軌跡在人生的某個時刻突然交叉、關聯,產生了某種共同的意義。《青城》小說集中的三個故事都表現了愛情的這種偶然性。王一丁因為一張莫名其妙的字條收留了西夏;唐妥偶然間看到了居延發布的尋人啟事,便由此結識了后者;青城則是對自己畢業后的未來很迷茫,想聽聽鐵老師的意見。這種刻意強調的偶然性與戲劇性,也使得幾人的愛情故事充滿懸念與未知。

愛的開始是偶然的,但這絕不是愛的全部。愛情的持之以恒恰恰在于馴服這種偶然性,這便是愛情的另一個關鍵詞:時間。王一丁和西夏,唐妥和居延,“我”與青城,老鐵與青城,這幾對主角的愛情故事由偶然起,也正是在時間的綿延中一步步體悟到愛情的真諦。王一丁不再執迷于西夏的過去,而是看向兩人的未來;居延放下了那段未果的因緣,開始將其與唐妥在一起的地方視之為家;青城在與“我”朦朧的愛情中陡然清醒,回到了老鐵身邊,將對生活的欲望寄托在了藝術之中。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對待愛情偶然的開始,也以各自的態度走向時間與愛的綿延。

西夏、居延、青城,這三位女性還有一個共同點,她們都大膽、執著地追求愛情。在愛情中,她們是主動的一方。徐則臣在這三部小說中很少寫到性,即使偶爾講到也是朦朦朧朧,一筆帶過。在這里,男女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欲望只是愛情的一部分,其指向是對于愛情的建構與維系。正如阿蘭?巴迪歐《愛的多重奏》中的那句名言:愛是持之以恒的建構,堅持到底的冒險。

愛情的下半場,或曰愛情神話

《西夏》《居延》《青城》三部作品對于愛情的詮釋也存在著不同。《西夏》《居延》的故事有一定的童話性,《青城》則稍顯冷峻。結合三部作品的寫作順序(《青城》寫于《西夏》《居延》十余年之后),這或許也體現了作家本人愛情觀念的改變。

“鷹”是《青城》中重要的意象,代表著自由與遠方。追逐鷹的羽翼也一直是青城的夙愿。然而,青城卻主動放棄了遠方,果斷離開了那個和她一起看鷹的男人。從《跑步穿過中關村》《夜火車》,到《耶路撒冷》《北上》,“到遠方去”一直是徐則臣小說創作一以貫之的主題。而在《青城》中,遠方與腳下在愛情中有了另一種取舍。

提到愛情,就不得不提金錢。事實上,愛情與物質性也始終是三部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擅寫北漂生活,也有過北漂經歷的徐則臣對其作品中關于錢的細節有著特別的敏感性。來歷不明、身無分文的西夏被誣告拿了房東家的錢,一度被趕走;《居延》《青城》中作者多次寫到二人關于金錢的困境。愛情的神話,似乎總要回歸物質與現實。

三部作品在結局都留下了懸念,西夏的過去,居延結尾遇到的那個人,青城和老鐵的愛情會走向何方。真相其實并不重要,一如關于愛情的神話是否真實。愛情可以是傾國傾城的神話,山呼海嘯;也可以是柴米油鹽的日常,波瀾不驚。青城接受了“鷹不會咳嗽”的現實,“有點野”的她練起了拘謹、森嚴的趙字。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并存才是愛情,抑或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