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網絡文學：徹底變成YY文學已成事實

　　當越來越多的人在談論修真、玄幻、宅斗、穿越，當越來越多的人不是捧著iPad就是手機在看小說解悶時，網絡小說正在作為一種流行的休閑閱讀滲透在普通人群的閱讀生活中。然而網絡文學在主流輿論中一向是個曖昧的存在，除了傳統的對其粗糙、淺薄、不入流的批評之外，我們近來不是看到關于網絡作家掙大錢容易的炒作，就是“這個行業不是人干的”動輒“過勞死”的報道。“其實這就是個正常的行業”。百度移動娛樂平臺閱讀事務部總經理段偉這樣告訴記者：它沒人們想的那么簡單，也沒想象的那么復雜。

　　作為網絡文學界最早的編輯，段偉歷任龍的天空元老、縱橫中文網副總經理，到今天進入無線閱讀領域工作，他與自己的同道、資深網文評論人老湯姆不僅對原創網文行業的發展諳熟于心，甚至成為其中熱情的推波助瀾者。透過對他們的采訪，我們或者可以大致揭開這個行業其實本不該神秘的面紗。然而，囿于篇幅的關系，我們不能歷數網絡文學發展中那些創新和活力，不能詳解其中作品在這個時代的積極或消極意義，甚至不能進一步談到進入手機閱讀時代網文創作的倒退——當閱讀門檻再度改變時，為市場所左右的網文商業寫作又將進入哪個層面呢？

　　市場與寫作，這是網文發展的關鍵詞，是今天我們報道的核心，由此看見的，亦是這個行業不再神秘的未來。

　　布局與生態：網站向作者買版權，用戶付費看書

　　段偉向青閱讀記者介紹，原創網絡文學主要分為男性向網文和女性向網文，男性向包括玄幻、都市、歷史、科幻以及恐怖等類型；而女性向基本上都是言情之下的各種流派。作者一般寫了作品后和一個平臺簽約，國內最大的原創網絡文學版權商是盛大文學，盛大旗下的起點中文網簽約作者和讀者擁有量占了男性向網文市場的半壁江山；盛大旗下的女性向網站晉江文學網、紅袖添香、小說閱讀網等言情網站也在市場上占主導性地位。

　　那么網文的作者都是哪里來的呢？段偉說：“所有的作者都是自己在網站寫的，他們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有表達的欲望，在網上寫作。沒有一個是編輯覺得你是這種人才請來網上寫的。編輯和平臺起到的作用是在這同一批作品中，結合網站的點擊、收藏等數據，看到誰的作品更有價值、誰更有潛力，然后適當地給予一些資源上的幫助，將之上架銷售。之后編輯跟進覺得這個作者有價值，網站就會尋求和作者的簽約。”

　　“網站向作者買版權，有用戶來付費看書。這是個基本的生態。” 段偉說大約在2003年之前，作者的寫作基本以表達欲為主，因為那時收益不多，2006年互聯網市場發展起來之后作者寫作的主要目的變成要掙錢了。之前通過寫作每月能得到一千元的作者很多，但月入過萬的作者不到總數的5%。2006年之后，月入過萬的作者達到兩位數以上，到今天，達到月收入過萬的作者至少三位數以上。

　　目前起點、縱橫、17K、創世中文這四家男性向的網站，每月開出稿費養活的作者超過萬人，而女性向網站的付費作者數量更多。

　　市場發展：兩三年內年收益將達到100億

　　網文市場的盈利模式也有一個發展的過程，段偉介紹，在2004年之前，這個市場主要供血是靠臺灣連載小說出版市場實現的，最早網絡作者的收益是靠臺灣書商的這種分冊連載出版的方式獲得的。而言情類作品主要靠內地出版來獲得收益。

　　到2006年，市場主要輸血方式就變成網站線上收入，主要掙錢的是起點和17K網，言情的網站也開始有線上收入。這一年國內各大書商開始到網站找作品出版，而此時這幾家文學網站在線上閱讀的收入已經能壓倒出版市場收入了，這源于過去不太有付費閱讀習慣的讀者逐漸建立起消費習慣。

　　段偉進一步向青閱讀記者介紹，一開始無論是臺灣書商還是內地的言情出版，為網文市場提供的收入只是千萬級別的，因為這只是稿費收入，到互聯網網上支付做起來的時候，這種收益很快達到億元規模。而從2010年開始，中國移動建立了手機移動閱讀基地，手機閱讀市場發展迅速，到2012年，這個市場的收益達到了35億。手機移動閱讀基地的分賬方式是給版權方40%，自己本身不簽約作者，就這一家每年分給版權方平臺的錢就將近10億。據他估計，照無線閱讀市場的發展速度，兩三年之內的網文行業年收益將達到100億元。

　　寫作方向：YY、娛樂性的根本以及道德底線

　　YY一詞無疑被認為是網絡文學的最大特征，當青閱讀記者提及YY時，段偉笑了，因為他和老湯姆正是這一詞匯的最早提出者：“在2001年龍的天空評論論壇一個關于網絡原創小說未來應該是什么樣的討論中，我和老湯姆提出YY(意淫)這個詞，這個詞是從《紅樓夢》來的，是你腦海中想象的一個世界。我們最早是調侃，結果最后辯戰的過程中逐漸被當成一個貶義的詞。”他們認為：你講一個故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是假的，但是所有人都為這個故事感動，認為是個好故事，那么這就是好的YY，反之就是壞的YY。

　　段偉說，現在這個詞的流行，可能因為它已經代表了原創網絡文學中的娛樂和非現實性。

　　2001年這場關于YY的討論對網絡文學創作的方向影響深遠，討論分為兩派，一方主張“文以載道”，作品中應該承載作者的想法、承載作者對社會對人生的一些責任；另外一方認為作品的娛樂性是重要的，甚至可以是唯一的。在所有的爭論中，力主“文以載道”的一方從未贏過。到了2004年，在網絡文學市場上，娛樂性已經成為唯一的標準。

　　段偉認為從行業發展的角度來看待YY這個討論更具有現實意義：“是對于一個剛入圈的人，應該怎么去寫，大家給出的一個建議。”他說當時自己與大批的同行都認為，他們需要關注的不是一年寫作收入能上千萬的人，而是每月通過寫作能掙一兩千塊錢的人，這是這個行業金字塔最大的基礎，這個群體越壯大，行業的未來越光明。所以無論他們文筆怎么樣、故事好不好，幫助他們確定從娛樂性的方向來寫，是順應壯大圈子行業發展的需要的。

　　段偉認為娛樂性是市場所在：“因為在互聯網原創出現之前，過去一個人要以寫作為生，出版的門檻很高。我認為‘文以載道’是在這個門檻之上的，市場上已經有很多這樣的作品。網絡作者為什么出現？我們這個團體為什么壯大？是因為我們過不去這個門檻，讀者要看的，不是市場上已經有的東西，你能滿足他的一定是他們未被滿足的。”娛樂性的寫作方式作為一種市場的需求從此被確立起來。

　　因市場娛樂需求而寫，為掙錢而寫，成為目前這個行業寫作者的最大特征，因此段偉說，大部分網站的寫作者對于自己的身份認同不會同于傳統文學的寫作者：“你跟他們說他們是作家，他們會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對你。但是你要說他是作者或者是寫手，基本上都能認同。寫手是指一個生存狀態，是指你創作收入不太多的情況下，和文學工作者相對應的，他們認為自己是碼字工作者，這是一個工作。他們在職業態度上是很難得的。不太認同寫手說法的都是比較成功的人。”

　　然而唯娛樂性和市場需求的網文創作原則，恰好是很多人對網絡小說詬病之處：這樣的創作難道不會無原則無底線嗎？段偉的回答頗令人意外：“這恰恰是我最自豪的地方！我不否認很多作品充斥著軟色情軟暴力，但是很多網絡作品在一些熱門社會事件發生時，會在作品中表達出自己的政治正確。”段偉認為這種政治正確也正因為和網絡創作的商業模式有關，即作者不敢在基本的道德觀上去挑戰讀者：“他們怕衣食父母拋棄他們。影響力越大的作者三觀越正。”

　　網文寫作的工業化流程：模仿、必須水和技巧問題

　　無論如何，網絡文學徹底變成YY文學是當下的事實，很多讀者看網文強調的是“爽”，談論的也是作品中的“爽點”。關于這種“爽”，恰恰是成功的網文創作者工業化創作的方向。段偉認為，這個行業發展非常快，競爭非常殘酷，每天都有上千本作品新生，要從金字塔底部往上爬不被淘汰，每個作者都必須想怎么寫才能成功。

　　段偉認為在任何一個行業都如此：首先找成功者是誰，然后琢磨他為什么成功——模仿便成為工業化制作“爽點”的第一步；然后調整加入自己的風格，就容易成功了。這就是一部網文橫空出世便成為一個流派誕生的起點的原因：因為馬上就會有大量的跟風之作。

　　而網絡付費閱讀的商業模式也決定了，一部作品越是受歡迎，就越要“水”，因為“不水就虧了”。網上盜版是以分鐘計算的，作者要保證收益就必須靠鐵桿讀者付費讀連載。連載作為作者唯一謀生的手段，要拖得足夠長他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再加上網文競爭的殘酷性，一個作者開新書冒著極大的風險，第一不能保證就成功；其次很多讀者并非一開始就跟看，常常等“養肥”、要等養到40萬到100萬字才去看，然后才決定是否跟讀。因此如果以一個作者一天更新6000字的速度，要寫到100萬字，那么大概新作會有5個月的空窗期，如果作者將作品篇幅定在200萬字，意味著他的作品將有一半時間處于空窗期。這個風險，使得大部分成功的網絡作品都在三四百萬字的規模。段偉說：“所以我們會對那些級別高的作者說，你必須要花一年的時間寫一部三四百萬字的作品。這樣才是保險的。水，是很痛苦的，他要想盡辦法寫到400萬字。作為編輯，我們就會跟作者聊，怎么控制你的故事。”

　　同樣段偉并不認可傳統領域對網絡文學不講究文筆和技巧的批評：“在不同平臺上寫作方式不一樣，故事結構不一樣。從文字上說，實體書要求文字更精致更有回味的余地。而網絡讀者都是碎片時間在看，讀者要求文字更簡明，更適合快速閱讀。并非不講究文筆，而是不同的平臺，對文字駕馭能力都要求很高。網絡的文筆需要舞臺感戲劇感強，要求情緒的即視感要強，是什么讀者讀到的時候立刻感受到。另外要讓讀者閱讀上感覺流暢。大家常說網文是小白文，你千萬別覺得小白文好寫！” 本版采寫/本報記者 劉凈植